屠宰场员工、监狱心理咨询师、石油钻井工......这些不得不从事违背伦理、环保等准则的“打工人”很大程度上被视作美国民主的捍卫者与供养者。然而这些维持社会正常运转的人,也被动承受了民主社会的道德污点。
原油泄漏后,登上头条的是满身油污的鹈鹕,而非殒命的钻井员工;屠宰场安全生产丑闻曝光,食客们担心的是盘中肉,而非受虐的工人;非法抓取个人信息的程序员手握高薪,使“不作恶”成为空谈......在《脏活:必要工作的道德伤害》(Dirty Work:Essential Jobs and the Hidden Toll of Inequality in America)一书中,美国作家埃亚勒·普雷斯(Eyal Press)以非虚构笔法与社会学视角,基于数年追踪采访,用详实数据和社会理论重新阐释了不平等的当代意涵。
在他的笔下,读者可切身感受到这些人的痛苦:空袭过后,无人机操作员在画面中看到一个孩子走到尸体旁,将残肢拼成人形;在屠宰场,待宰的猪像小狗那样,用鼻子轻轻蹭着工人,但下一秒它就命丧黄泉;在关押重症精神病患的监狱,心理咨询师本应为犯人提供治疗,却被迫对日常的虐囚暴行甚至命案噤声......读后数日,这些触目惊心的场景仍深深烙印在笔者的脑海中。
但这本书不仅讲述了这些人的故事。普雷斯在书中强调,许多干脏活者都因为贫穷而成为美国社会边缘群体和隐形人。他们的机会极为有限——在快餐店打工的时薪只有9美元,屠宰场的工作可多赚2美元,这点钱对他们不可或缺。在患有精神疾病的囚犯被虐待时,监狱心理咨询师为避免被报复只能选择袖手旁观。
书中还揭露了“无人机战士”面临的歧视和困境。在军队中,与传统地面作战相比,远程遥控战斗通常被认为是不光彩的,因为无人机战士承受的风险与造成的伤害无法相提并论。但普雷斯称,一些操控无人机的士兵其实对行动任务一无所知。在逐渐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后,他们心理状态急剧恶化,陷入失望、自我厌恶、绝望,甚至有人选择自杀。
普雷斯指出,许多干脏活的人都为他们造成的伤害自责,成为“道德伤害”的受害者,因违背了自身的核心价值观而饱受折磨。书中多次描述了这种痛苦引发的躯体症状:如监狱心理咨询师哈丽特发现,自己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脱落。
在书中,作者通过多个案例,让那些“隐身”的群体被看见,还揭露了隐藏其后的权力关系和让脏活常态化的层层共谋:即脏活取决于“有权有势者”的默示授权。而之所以默示,是因为他们认为这些脏活是不光彩的,但又很有必要,采用默示手段会将责任剥离,以维持自己的“好人”形象。
可见,书中的“脏活”不同于一般语义,并不是指吃力不讨好或令人不快的任务。
这里的“脏活”(Dirty work)一词引自美国社会学家埃弗里特·休斯(Everett C.Hughes)反思纳粹暴行的论文《好人与脏活》(Good People and Dirty Work,1962)。
1948年,休斯在法兰克福任教期间,曾与所谓见多识广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往来。他问起一位建筑师,如何看待纳粹的战争罪行与犹太人大屠杀,而对方声称德国公民对此一无所知,他们被迫加入纳粹党,承受着巨大压力。这位建筑师还补充说,“当然不能用那种方法解决犹太人问题,但问题出现了,就必须以某种方式解决。”在休斯看来,这类言论揭示了不道德行为获得的“无意识授权”:社会将脏活委派给某些人,再对此矢口否认。
美国黑人作家詹姆斯·鲍德温(James Baldwin)曾言,“无权无势者,只能做些脏活;有权有势者,却可坐享其成。”普雷斯书中所指的“脏活”含义则更为广泛。
揭开遮羞布之后,作者又将贫富差异、阶层分化等经济平等以及道德不平等的社会问题放到台面上讨论:我们应该做什么改善这些问题,又可以做什么来建构更好的社会秩序。
“《脏活》没有妄下评判,而是正视了一系列深刻而棘手的道德问题。它揭示了共谋的纽带,这些故事并非属于他人,我们每个人都牵涉其中。”这是《疼痛帝国》作者帕特里克·拉登·基夫对这本书的评价。
而读者“布卤”则在豆瓣读书网页留下评论表示,“看完整本书之后,回头再来看这本书的书封,副标题‘必要工作的道德伤害’,其中‘必要’二字真是惊悚。”
(文/李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