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曾经是程序员的英语系大学教授丹尼斯·伊·特宁看来,ChatGPT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几个世纪以来,机器一直在帮助人类写作。
“在工业时代,自动化是为鞋匠和工厂流水线工人而生的,”丹尼斯·伊·特宁在《机器人文学理论》一书的开头写道,“如今,作家、教授、医生、程序员和律师都要面对自动化。”
特宁曾经是微软公司的一名软件工程师,如今他已转行为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英语和比较文学教授。《纽约时报》评价称,在新书《机器人文学理论》中,特宁将自己在不同领域的技能组合运用得“出神入化”。他将现代聊天机器人、近代通俗小说情节生成器、老式字典和中世纪预言轮盘联系起来,回顾了ChatGPT诞生之前,人类利用“自动化”工具进行文字创作的历史。
特宁认为,乌托邦主义者(相信机器人将拯救人类)和末日论者(相信机器人将毁灭人类)都错了。在语言和学习中,人类因素始终是不可或缺的,其关键核心不仅在于语句结构,也来自人类的体验。“没有它(人类因素),你只能得到鹦鹉学舌式的内容。”特宁写道。
《华盛顿邮报》书评指出,特宁的目标不仅是让读者了解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的前身,还在于让读者们重新认识自己与文字的关系。他认为,ChatGPT等聊天机器人的崛起,只是几个世纪以来作者与他们使用的工具之间、个人智慧与集体智慧之间的界线日趋模糊的最新表现。
“(很多人的)误区在于把智慧当成了个人特有的成就,”特宁写道,“思考和写作都是历经时间,在与人群的对话中发生的。”他指出,自写作诞生以来,人类就已经发明了一些技术来调节这种对话。
早在1377年,阿拉伯学者伊本·赫勒敦就在《历史绪论》中描述了一种被称为“zairajah”的“字母法术”,这是中世纪阿拉伯占星师使用的一种装置,通过星座图来推演未来。这种星座图通常是一个大圆圈包围着一些小圆圈,小圆圈分别代表着各种元素和分支。特宁提到了它的“计算”周期性和“程序化生成文本”的功能,将其比作“14世纪的人工智能”。
上世纪30年代,美国作家威克里夫·希尔出版了一本名为《情节精灵》的索引工具书,书中号称“包含了有史以来所有故事情节”。只需旋转用硬纸板做成的“情节机器人轮盘”(单独售卖),每5分钟就能生成一个完整的情节框架。比如,一个咖啡品鉴师(特殊男性角色第148号)和一个吸毒者的妹妹(普通女性角色第50号)渴望“向情敌复仇,却遭到恶劣天气的阻挠”(问题第5号和第11号)。又或者,一个灯塔看守人(普通男性角色第81号)和一个律师(特殊女性角色第23号)正准备“让失散多年的妹妹葬身火海”(危机第159号),突然“受到种族骚乱的威胁”(困境第126号)。
计算机的出现,使文学机器人能够自主阅读和写作。它们可以自己推断出语言规则,而不仅仅是将已有的内容进行编码。不过,无论是21世纪的聊天机器人还是14世纪的“字母法术”,文本生成器始终面临着“外部验证”的问题。“程序生成的文本也许在语法上说得通,但在语义上不一定说得通。”特宁写道。
特宁并不否认,人工智能威胁到了许多我们称之为“知识工作”的东西。他也不否认,自动化会贬低某些东西的价值。但他换了一种说法:“自动化降低了入门的门槛,增加了对所有人的资源供应。”现在的学习成本更低了,因此拥有巨大的词汇量或超强的记忆力不再是一种竞争优势。“今天的作家和学者可以用更具创造性的任务来挑战自己,”他建议道,“乏味的任务已经被外包给了机器。”
《华盛顿邮报》指出,令人欣慰的是,尽管我们所认为的“智能”一直在随着技术的发展而变化,但创造力从未消亡。《机器人文学理论》帮助我们认识到,随着时间的推移,看似非凡的事物会逐渐变为普通的东西,成为我们与他人对话、思考和写作时的又一种工具。正如特宁写道:“字典、语法、同义词库和百科全书曾被赞誉为国家的不朽成就。如今,它们被悄无声息地集成到数字化的自动生成工具或自动纠错工具中。”
但这种安心的感觉稍纵即逝。虽然特宁的书帮助我们了解到人类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但它并没有对“这一步”的具体位置以及它是否是我们想要的位置进行评估。自动生成文字的技术发展历史悠久,但聊天机器人对创意工作的影响却很难让人感到乐观——尤其是当曾经值得信赖的媒体上充斥着人工智能编写的污泥浊水,而“训练”ChatGPT成为更多创意工作的核心任务时。从日复一日的喧嚣中抽离出来,把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看作更大历史格局的一部分,确实会让人感到些许安心。但是,我们应该把这种安心视为一种智慧吗?抑或只是自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