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首季交出2.7%的增长成绩单后,第二季度日本经济继续发力,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速达到4.8%。然而,正当日本已经走出“失去的30年”的声浪渐高之际,三季度GDP断崖式下跌2.1%的实绩有如当头棒喝,日本内阁府随即调降GDP增速预期,并警告称四季度经济还会再次萎缩。从高光时段的狂热到乍陷至暗的忧虑,从热热闹闹的新年序曲到渐行渐弱的岁末悲歌,2023年的日本经济在大起大落的跌宕行情中留下了一段深刻的印记,导致增长失去稳定性与连续性的诸多矛盾也逐渐显现出来。
内需、外需曲线各行其道
不同于GDP在2023年二季度和三季度表现为前升后降的反差格局,作为日本经济微观层面的家庭消费需求却在二季度提前转负,紧接着的三季度再度环比下降0.04%, 相应拉低经济增幅0.4个百分点。消费萎缩的同时,企业投资也是连续下滑,二三两个季度的企业资本支出分别递减1%与0.6%,这一结果与日本央行2023财年所有规模产业的资本投资计划中,13.3%的同比增长预测形成天壤之别。
不错,日本劳动者的工资在去年普增之后今年又创出了30年来最高涨薪水平,可薪水的上涨幅度怎么也赶不上日元贬值与物价上涨的速度,至今实际工资水平超20个月的连续下滑不能不令居民消费偏好严重受损。企业投资方面,日元的疲软不断推高企业进口成本,且通胀水平的连续走高主要由进口产品价格的上涨所推动,而不是来自于国内消费需求的拉升,企业不仅不能分享到物价带来的利润增升红利,反而不得不承受成本增升的痛苦,最终只能作出削减投资的相机抉择。
但是,与消费投资组成的经济内需矩阵倍显沉闷不同,作为外需核心动能的日本出口表现却较为活跃。统计数据显示,除了7月和8月两个月出口小幅回调外,今年截至目前日本出口均是连月飘红,且至2023财年上半年结束时,日本还录得了624亿日元的贸易顺差,逆差规模也是连续5个季度的递减,同比下降75.1%。正是如此,日本2023年前两个季度的经济增长主要由出口所贡献,即便三季度出口有所收敛,但对GDP的下拉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而,毕竟内需对经济增长的支撑力度超过六成比重,出口的贡献量最多也只两成左右;而更重要的是,日本出口的增长主要是由日元贬值以及国际大宗商品价格回落等阶段性因素所引起,同时出口额提升也是在进口额不断减少的非良性状态中实现的。可全球经济的复苏进程并不十分稳定,尤其是与日本出口紧密相关的美国与欧洲经济前景更是充满许多的不确定性,外需之力显然不可以支撑日本经济行稳致远。
制造业、服务业盛衰互见
制造业PMI(采购经理人指数)与服务业PMI是衡量经济扩张程度的两大核心指标。数据显示,至11月份,日本制造业PMI已经在荣枯线50.0之下挣扎了半年之久,受其影响,编制PMI指数的标普全球市场情报公司强调,日本私营企业的活动在2023年第四季度将继续停滞不前。不过,与制造业PMI持续低迷完全不同,日本服务业PMI却较为活跃。在今年3月份创下55.0这19年多来的最快升速后,服务业PMI一直保持在荣枯线的上方,其中11月的读数为51.7,显示行业仍处温和扩张状态。
除了前述的日元贬值导致的进口成本增升从而令制造业承压之外,劳动力成本的上涨也是日本制造业未能释放出高位景气度的重要原因。按照眼下现实,企业员工拿到手的工资的确多了不少,但其实能够痛快涨薪的金主基本上都是大企业,为数众多的日本中小企业因实力不济只能被无奈地裹进涨薪节奏中。目前日本各行业面临着十年来最严重的人手短缺,对于中小制造企业来说,如果薪资上涨幅度过小,不仅招不到所需的员工,还面临着人才流失的压力,倒逼之下只能硬着头皮加薪,劳动力成本因此显著增加,同时对设备投资形成“挤出效应”。从外部因素看,目前日本制造业遭遇美国、中国与德国等国家的强劲竞争,尤其是在当前的数字化、智能化时代,日本制造业更是因为创新不足而落人之后,全球独角兽企业的恢弘阵营里美国和中国各领风骚,而日本企业乏善可陈。
就服务业而言,年度表现持续亮眼首先应当归结于日本股市的繁荣带动了整个金融服务活动的井喷,但对服务业作出最大贡献的则是旅游业。据日本观光厅的统计数据,2023年前10月旅日海外游客总数达到1989万人,同比增长10倍之多。受此影响,东京迪士尼乐园年度纯利润创下开园40年来的最高额度,同期JR东日本、JR东海等三大铁路公司的纯利润劲翻2倍,全日航空公司的纯利润更是猛增4.8倍,许多百货公司的业绩改善程度均超3倍以上。
服务业在日本GDP中占比近六成,其强劲之势无疑捍卫了日本经济的正增长状态,只是行业扩张目前很大程度上依靠的是阶段性或者外部性力量,自然存在着许多的不确定性;虽然制造业对日本经济的贡献值只有20%,但若长期衰弱,势必拉低综合PMI水平。同时更应看到,受到制造业疲弱的影响,日本GDP的潜在增速已经从20年前的4.5%下降到目前的0.03%,降幅居G7国家之首,这种态势如果持续下去,日本经济很难脱离低速徘徊的轨道。
短期刺激、长期约束两难相安
为应对持续低迷的国内需求并进一步激发消费,岸田文雄政府新近推出了规模为17万亿日元的经济刺激计划,该计划首先在今年内向低收入家庭发放7万日元的补助金,总支出额度达到1.1万亿日元,其次是自明年6月开始以纳税者本人和抚养家属为对象,每人减免3万日元所得税和1万日元居民税,整体减税规模约3.6万亿日元;与此同时,日本政府另投入8000亿日元,用于延长发放补贴至2024年4月底,来抑制油价和水电费支出。为确保以上费用落到实处,日本政府已在2023财年中追加了13.1万亿日元的预算。
按照日本内阁府的估计,新刺激计划将在未来三年内每年推动经济增长1.2%,但值得注意的是,泡沫经济破灭以后日本政府其实一直没有放弃对经济增长的刺激,仅宽松货币政策就持续了长达22年,期间日本财政部不仅发行了巨量国债,日本央行也不断增发流动性并将自己购买成国债的最大持有人,然后政府拿着“财政货币化”资金去扩大公共投资范围与规模,也包括不少次的结构性减税。可遗憾的是日本经济始终没有跳出低速增长的频道,如果不是疫情之后美联储11次加息以及地缘政治力量联手推高国际大宗商品价格,估计日本可能还要在通货紧缩的困境中苦苦挣扎。
显然,短期刺激政策并不能破除长期瓶颈的约束。日本是目前全球老龄化最严重的国家,65岁以上的老人占比接近30%,新生人口跌破80万,总人口连续12年负增长。人口老年化与少子化主要通过劳动力减少、资本投入减少以及阻碍全要素生产率提高三个渠道对经济长远发展构成制约。目前,日本的劳动年龄人口之比只有2∶1,企业资本支出年率降至3%左右,全要素生产率为0.38%,低于过去十年的平均水平。另外,人口老龄化不可避免地会加大政府的社会保障支出,每年社保支出额度都要占到日本政府财政总支出的三分之一以上;与此同时,日本50岁以上的家庭平均储蓄目前超过了1000万日元,60岁以上的家庭平均储蓄超过了2200万日元,但30岁以下的家庭负债却又是储蓄的两倍,这种私人储蓄与债务的分配格局很难让日本国内迸发出较为庞大的新增消费能量。
(作者系中国市场学会理事、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经济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