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半年的冲突后，整个苏丹都摇摇欲坠……国际社会不能继续熟视无睹。”

——联合国人道主义事务副秘书长马丁·格里菲思，10月15日

10月15日，苏丹武装冲突已持续整整六个月。苏丹战局依旧胶着，远未见到和平止战的曙光，却已造成了近期最严峻的人道主义危机之一。据统计，战争已导致超9000人死亡，超580万苏丹人被迫流离失所，2500万人急需人道主义救援……

双方深陷“拉锯战” 近期轰炸加重平民伤亡

在由喀土穆、北喀土穆、恩图曼三市组成的苏丹首都圈，从战争爆发的第一天起，炮火就未曾停歇。这是武装冲突最为激烈的核心区。冲突双方苏丹武装部队与快速支援部队此前系苏丹正规军的不同派系。从2019年罢免苏丹总统巴希尔，到2021年推翻苏丹文官过渡政府，双方始终脚步一致。在其后成立的新一届苏丹主权委员会里，两位军队领导人布尔汉与达加洛还分列主席、副主席。直至权力斗争升级，双方在今年4月15日彻底分道扬镳，从“战友”变为“敌人”。

冲突发生六个月以来，苏丹武装部队与快速支援部队便一直围绕首都喀土穆的重要军事设施、桥梁道口、补给路线等展开交战。武装部队总司令部、装甲兵基地、工程兵基地、喀土穆机场等重要军事据点陷入了旷日持久的争夺。快速支援部队利用机动特点，深入街区展开贴身巷战，并重点对武装部队的各兵种军事基地展开猛攻。作为回应，苏丹武装部队利用重型武器和空中打击优势，集中轰炸对方控制的社区。

最近一个月，双方在首都圈展开新一轮交战，喀土穆市的多处重要公共、民用建筑受到严重冲击。其中，武装部队总司令部、苏丹司法部大楼、标准测绘局大楼、大尼罗石油作业公司大楼等纷纷被大火和黑烟吞噬。网络流传的多条视频，无一例外展示了这些地标建筑物被摧毁时的模样，令无数苏丹人痛惜不已。破坏者是谁？冲突双方陷入相互指责，一方称对方展开无差别轰炸，另一方则指控对手纵火焚烧。

有观察人士指出，在过去数周内，为配合地面攻势，巩固己方地盘，冲突双方都明显加强了轰炸频次和强度，采取的军事行动不限于空军打击、无人机袭击以及炮轰等。在苏丹的社交媒体，流传着大量“自杀式无人机”在大桥上追击装甲车辆或是向地面投掷炸弹的“第一视角”视频。

在相互炮轰和密集空袭中，首都喀土穆每天都传来不绝于耳的爆炸声，平民死伤人数近期出现飙升。当地人道主义救援团体“急诊室”数次发表声明，提醒交战区内的居民待在家中，远离门窗。据武装冲突地点与事件数据库项目（ACLED）统计，9月以来，苏丹境内发生的轰炸较前几月翻了一倍不止，而几乎所有的军事轰炸行为都发生在喀土穆这一个州。单是9月，记录在案的死亡人数就有至少213人。截至目前，喀土穆州近三分之一的居民、约310万人选择远走他乡，昔日热闹繁华的首都日益沦为黯淡无光的“鬼城”。

战火扩散 不同武装派别“下场”增变数

放眼苏丹全国，战局版图的分割愈发清晰，但却仍未出现明确的“胜利方”。从区域上看，苏丹武装部队掌控着东部和北部地区，并已将“行政首都”转移至红海边的苏丹港。快速武装部队则控制达尔富尔和首都圈喀土穆州的绝大部分土地。此外，苏丹错综复杂的诸多武装派别，在战争开始后也纷纷活跃起来。9月下旬，苏丹解放运动-瓦希德派宣布夺取了达尔富尔的大片领土。而在苏丹南部的努巴山区，当地武装力量“苏丹人民解放运动”（北方局）与武装部队不时交火对抗。武装团体的下场，也让苏丹战局“乱上添乱”，更加充满变数。

谈及对战局的认识，苏丹武装部队一如既往地宣布全国“一切可控”，而快速支援部队则表示“如果我们愿意，今天就能抵达苏丹港”。战争已有局部外溢的迹象。本月，快速支援部队首次突破首都圈以南的杰济拉州、白尼罗州的乡村地带，开始与当地百姓、警察部门举行会谈，而这里曾经是武装部队第18步兵师的控制范围。这也让苏丹全境有10个州全都处于战火之中。

硝烟弥漫之下，多地频频出现偷窃、房屋侵占、随身财产被抢、性暴力的指控，并伴随着不同种族间的暴力升级。今年9月，路透社发布了一篇调查报道，详细记录了在西达尔富尔州首府朱奈纳市，快速支援部队和当地阿拉伯部落对非裔部落马萨利特人展开“屠杀”。利用卫星图像，可明显看出该地区掩埋死者的坟场大面积扩散，据不完全统计已导致马萨利特部落超千人死亡。他们的集中居住区被大片焚烧，上万人不得不连夜外逃。联合国人权理事会近日已经表态，将对此展开独立调查。

时至今日，苏丹南达尔富尔州和西达尔富尔州的马萨利特、萨拉马特、巴尼哈尔巴、哈巴尼亚等四个部落之间，依旧暴力不断。个中缘由，既有长期遗留下来的土地与资源纷争，也交织着不同民族、种族间的世仇，再加上今年苏丹冲突中的各自站队，多重因素共同加深了相互之间的敌视。

政权合法性：“第二战场” 之争

硝烟四起，冲突双方除在苏丹国土上交战，场外也纷纷在各自领域展开对“政权合法性”的争夺。

今年8月，喀土穆激战正酣，苏丹武装部队总司令布尔汉在被围困4个多月后成功撤离，来到红海边的“行政首都”苏丹港。此后，布尔汉便展开密集外访，分别前往埃及、南苏丹、卡塔尔、土耳其等国，积极巩固周边国家的广泛支持。有分析指出，向这些“友好国家”寻求军火和财政援助，对苏丹武装部队至关重要。

9月，布尔汉携代表团出席第78届联合国大会并发表讲话，谴责快速支援部队挑起苏丹冲突，并对苏丹人民犯下严重的战争罪行，包括但不限于杀戮、抢劫、偷窃、性犯罪、雇佣儿童士兵、种族清洗等。他还呼吁，国际社会应尽快把快速支援部队定义为“恐怖组织”，并重申了对维护苏丹和平的承诺，“我们依然追求和平止战，减少苏丹人民的痛苦。”

而苏丹快速支援部队领导人达加洛也罕见地在社交媒体露面，出现在了一段提前录制好的讲话视频中。他在视频里说，已完全准备好停战并参与停火对话，但同时提出了“苏丹重生”的10条原则，包括需解决苏丹内部产生冲突的根源性问题、建立该国人民能够政治自决的民主规则、杜绝权力垄断、建立一支全新的苏丹军队等。此前，达加洛对外沟通都采用录音的方式，自苏丹武装冲突爆发以来，他的行踪便一直成谜。

在分析人士看来，不论是布尔汉频繁的外交动作，还是达加洛利用社交媒体与军政府“旧势力”的切割，都属于双方开辟的“第二战场”——重新定义自身所具备的“政权合法性”。总体来看，布尔汉的策略是，不停向外界释放信号：他不仅是一个军队指挥官，还是一个有能力领导苏丹人民走出战争的政治家。然而，达加洛虽在地面战场有所斩获，在政治上营造“苏丹领导者”的形象上，却依然前路漫漫，困难重重。

此前，达加洛的表态不无威胁。他曾说，苏丹目前不存在“合法政府”，他不允许任何人单方面代表苏丹。他进而表示，倘若布尔汉继续对外宣称享有合法性并在苏丹港成立政府，快速支援部队也将考虑在己方掌控地区建立另一个“民意政府”，首都就定在喀土穆。分析人士担心，随着战局进一步割据，苏丹不无从内部分裂的可能，最终有形成“两个苏丹”的风险。

不过，截至目前，还尚未见到这场内战向周边国家外溢。冲突双方背后虽各自有相应的支持力量，但相关各国却无意直接下场，对这一“苏丹军人间的战争”火上浇油。半年来，经国际斡旋，双方至少9次达成停火协议，但最终依旧回归到兵戎相见的老路。最新的消息是，苏丹武装部队和快速支援部队的代表已于10月26日重返沙特吉达，在前期“破裂”的《吉达声明》基础上重启停火谈判。

在独立的67年间，苏丹已经历过3次内战，持续时间加起来长达40多年。政治动荡反反复复，政治强人层出不穷。处于西非和萨赫勒“政变带”的苏丹，这一次何时才能由乱到治，摆脱战乱反复的宿命，或许也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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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丨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