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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派互斗日甚、经济持续低迷......,黎巴嫩为何深陷治理困境

2020-08-10 09:32:32 环球时报黄培昭 曲翔宇 李潇 丁雨晴 柳玉鹏
摘要:近些年,沙特等海湾国家已为“后石油时代”谋划愿景,而对于缺少资源、教派林立的黎巴嫩来说,可以回旋的余地实在是显得有限。

贝鲁特大爆炸的冲击波正冲向黎巴嫩政坛。近日,大批黎巴嫩抗议者走上街头,表达心中的不满。“你们的黎巴嫩是企图解开的政治死结……你们的黎巴嫩是形形色色的教派和政党……”大约在一个世纪前,旅居美国的“黎巴嫩文坛骄子”纪伯伦就洞悉了此后百年黎巴嫩遭受的苦难——教派矛盾依旧、各种冲突不断。尽管内战早就结束,但黎巴嫩的政治经济秩序看上去仍处于艰难的重建中。受金融危机等因素影响,近些年,沙特等海湾国家已为“后石油时代”谋划愿景,而对于缺少资源、教派林立的黎巴嫩来说,可以回旋的余地实在是显得有限。有国际学者认为,因为缺乏一个强有力的政治集团,所以黎巴嫩各派只能不断地平衡再平衡。

“有太多利益互相冲突的‘老板’”

作为腓尼基文明的故乡之一,黎巴嫩坐拥地中海交通枢纽的位置,历史上发达的造船业、航海业和商品贸易,曾经造就了这里的富庶与繁荣。但近代以来,黎巴嫩的命运变得十分坎坷。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黎巴嫩沦为法国委任统治地。1943年11月22日,黎宣布独立,成立黎巴嫩共和国。爆炸发生两天后,法国总统马克龙就到访黎巴嫩,国际媒体的议论是,“当地最大的基督教马龙派在文化上亲近巴黎,法语实际上是仅次于阿拉伯语的第二广泛使用的语言”。这段与欧洲的特殊关系,让黎巴嫩在中东国家中开放程度较高,因此也被贴上很多标签,如常见的“中东的瑞士”“东方小巴黎”“中东金融中心”“中东传媒中心”等。

在中东媒体上,黎巴嫩还常常被形容为一个在政治、文化、宗教等方面都呈现“马赛克式”、多元化特征的“另类”国家。黎巴嫩国土面积仅1万多平方公里,现有人口600多万。其中,约54%的黎巴嫩人信奉伊斯兰教,主要是什叶派、逊尼派,德鲁兹派占相对少数;另有约46%的人信奉基督教,其中有马龙派、希腊东正教等。1975年4月,黎巴嫩主要教派因国家权力分配产生的矛盾激化,引发内战。1989年10月,卷入内战的各派在沙特达成《塔伊夫协议》,重新分配政治权力。

但直到现在,造成黎巴嫩长期不稳定的因素仍与教派矛盾有关。黎巴嫩独立时确立了特有的“教派分权制”,根据规定:国家总统和军队总司令由马龙派出任,总理由逊尼派出任,议长由什叶派出任,军队总参谋长由德鲁兹派出任。黎巴嫩政治生态呈现出的“马赛克拼图”,最初被视为适合黎巴嫩国情,“可以防止宗教失衡和某个党派势力过大”。但“教派分权制”容易导致派别利益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这为黎巴嫩埋下了争端不断的祸根。

美联社近日刊文说,黎巴嫩这种“分配”最高官职的做法,容易滋生任人唯亲的现象。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负责研究事务的副总裁马尔万·穆阿舍尔认为,“黎巴嫩的问题之一是‘腐败已被民主化’”,“每个教派都有一个受到其控制的经济行业”。

贝鲁特港口大爆炸发生的前一天——8月3日,黎巴嫩外交和侨民部长纳绥夫·希提向总理哈桑·迪亚卜递交辞呈辞职,成为该国遭受严重经济和金融危机打击的情况下首位去职的内阁部长。而黎巴嫩本届政府今年1月21日才组成。希提认为政府的改革缺乏动力,他辞职的原因是:“鉴于缺乏有效的意愿来推进国内外一直敦促进行的结构性的、全面的改革,我决定辞职……我担任这个职务是为了黎巴嫩这个‘老板’服务,但我在我们的国家发现了多个利益互相冲突的‘老板’。”

美联社8月3日的一篇报道说,“经常在悬崖边上的黎巴嫩正走向崩溃”——在金融坍塌、机制毁坏、通货膨胀和贫困人口激增的困扰下,黎巴嫩正以令人恐慌的速度飞快驶向崩溃的临界点,“作为阿拉伯世界的一个曾经的‘多样化及韧性模范’,黎或将分崩离析”。

“政治体系不稳定是困扰黎巴嫩发展的长期瓶颈。”埃及政治分析人士侯赛因9日告诉《环球时报》记者,黎巴嫩自独立以来,深陷地缘纷争,一直未能建立起稳定高效的政治体系。谈到黎巴嫩国内教派问题,侯赛因表示,教派多元特征一方面让这个面积和人口都不大的国家在文化、艺术、教育、新闻等领域呈现出多元化,但另一方面,也导致国内政治碎片化,利益集团林立,形成的矛盾较难调和。此外,外部势力——西方国家以及一些区域国家对黎巴嫩内政的深度介入,也让黎巴嫩国内政治的平衡更加微妙。在他看来,尽管黎巴嫩仿效西方建立起选举制度,但选举并未带来善治,相反成为各种势力固化自身利益,借机“分肥”的工具。

每次黎巴嫩的内部政治动荡还会牵扯到邻近国家,国际媒体总是强调真主党背后代表的是伊朗,现逊尼派总理所在的政党代表的是沙特。如俄罗斯《消息报》今年4月21日报道说,沙特和伊朗两个主要的区域大国在黎巴嫩的战略利益一直没有改变,这也是造成该国一直动荡不断的原因之一。

还有美国媒体近日分析说,自内战结束以来,黎巴嫩就遭受叙利亚的占领、以色列的侵扰、一轮又一轮的教派斗争……“强大的什叶派真主党——伊朗在上世纪80年代打击以色列占领时建立的‘一支代理人军队’的存在,导致这个国家必定一直陷入伊朗和沙特抢夺地区霸主地位的争斗之中。

“系统性重建还没开始”

内战结束,黎巴嫩人开始重建家园,但国家工业基础薄弱,农业欠发达的局面没有得到改变。数据显示,黎高达80%的粮食依赖进口,百姓主食面饼的主要原料小麦更是有九成依赖进口。让卡内基中东中心负责人玛哈·耶西亚感到遗憾的还有:“长期支撑黎巴嫩的支柱——商业自由和作为旅游与金融服务中心的角色正一一失去,也失去了原有的中产阶层。”

过去15年,黎巴嫩总是处于中东“暴风眼”中。2005年2月,黎巴嫩前总理哈里里遇刺身亡,接下来发生“雪松革命”、叙利亚从黎撤军、反叙派夺权。2006年,黎以之间爆发战争,黎国内派别斗争依旧,官员被暗杀事件时有发生,加上贝鲁特街头爆炸案,黎巴嫩安全形势最紧张时,国际舆论都担心“黎巴嫩会不会再次发生内战,会不会成为又一个伊拉克”。叙利亚2011年陷入内战,又导致上百万叙难民进入黎巴嫩。

到黎巴嫩旅游过的人都很留恋那里静谧怡人的风景,也会留意那里悄然发生的变化。贝鲁特曾是中东金融中心,外汇和黄金可自由买卖。《环球时报》记者几年前去黎巴嫩采访,出入境时当地对外汇几乎没有太多管制,在酒店预订和市场购买物品等支付环节,美元、欧元、黎巴嫩镑等各种货币同时通用,商家也会根据自己持有的货币种类和当日牌价等因素灵活交易。但从去年开始,当地出入境管理部门开始不断加强外汇管制,市场上的商家也纷纷在交易中坚持收取美元或欧元。与此同时,官方汇率和黑市汇率的差距不停地扩大,银行不得不出台多项措施加强控制。去年10月,多家黎国内进口企业发表联合声明,指责当地商业银行外汇短缺导致黎巴嫩镑贬值。随后,诸多粮食和燃料进口商要求以美元支付货款,又引发了餐饮业和加油站的抗议。一场西部地区的秋季山火,使黎巴嫩的资金短缺问题彻底暴露,消防部门的飞机甚至因为“缺钱”而无法进行灭火作业……

据当地金融机构估算,黎巴嫩的公共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例达到150%,位居世界第三,而青年失业率达到37%,整体失业率为25%。长期的动荡,也让黎巴嫩社会有时显得无序。《环球时报》记者去年3月到贝鲁特出差,出了机场就被拉上一辆“黑出租”,到市中心被“宰”了35美元,而正常价格只需要10多个美元。

《环球时报》记者2018年5月曾赴黎巴嫩采访议会选举。这次选举因受邻国叙利亚内战外溢影响,先后在2013年、2014年和2017年三度推迟。据记者观察,黎巴嫩选民热情不高,真正参加投票的选民不到50%,原因是一些人认为“投票也改变不了什么”。法国24新闻台当时评论称,低投票率是因为民众对政治精英不满,对国家腐败问题严重、经济发展停滞感到失望。有报道说,黎巴嫩公共基础设施在1975-1990年内战后,从未进行过真正意义上的系统性重建。记者多次入住贝鲁特同一家酒店,每次都赶上停电。酒店经理解释说:“按理说,黎巴嫩人少,耗电量不算太大,整体上应够用,但我们的管理水平差,才导致动不动就停电。好在酒店里都有发电机,随时都能救急。”

“高素质的人一定能治理好国家”

来自叙利亚阿勒颇的瓦立德今年36岁,他和全家人2013年为躲避国内战乱来到邻国黎巴嫩。黎巴嫩人开始游行示威后,在贝鲁特打零工的瓦立德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在电话里告诉《环球时报》记者:“经济形势的恶化和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本就令黎巴嫩不堪重负,没人知道这次突发的爆炸会把形势引向什么地步。我身边的黎巴嫩人都担心出现连锁反应,更大危机或许才刚刚开始。”

埃及《黎明报》近日的评论也说:“黎巴嫩政坛一团糟,各党派倾扎和互斗日甚,经济又陷入持续的低迷,失业和通膨居高不下,民众不满情绪日益增加。现在一些人想借港口大爆炸闹‘广场革命’,要求总理和总统引咎辞职,黎巴嫩未来的形势发展令人担忧。”

“黎巴嫩正迅速滑向最严重的场景:一个位于地中海东部的失败国家。”美国《国会山报》这样预测黎巴嫩的未来发展。实际上,黎巴嫩人非常看重国家的形象,渴望安定的生活。几年前,一部名为《国土安全》的美国电视剧把贝鲁特描绘成“中东谍都”“暴力温床”,结果引发黎巴嫩政府,特别是旅游部门的不满。他们表示,贝鲁特没有民兵满街巡逻,相反,城区里有形形色色的餐馆和书店,美剧歪曲了黎巴嫩的国家形象。

“贝鲁特港口大爆炸折射出黎巴嫩社会和政治的深层次矛盾。”黎巴嫩“数字未来”出版公司总裁哈提卜告诉《环球时报》,在他看来,要追查政府职能机构腐败和基层领导管理漏洞的问题。谈到未来,哈提卜对国家充满信心。他说,在阿拉伯国家中,黎巴嫩人的文盲率是最低的,接受过大学以上教育的人口比例也是最高的,有着这样高素质的人民,我们一定能把国家治理好。

俄罗斯《消息报》9日援引俄东方学家维亚切斯拉夫·马图佐夫的话说:“由于需要对政府中职位按教派进行划分,从而使黎巴嫩的政权体制变成了寡头体制。因此,黎巴嫩抗议者要求对政治结构进行全面改革,而不只是重新分配政权中的职位。”俄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专家阿列克谢·萨拉比耶夫表示,黎巴嫩抗议者期待有新的力量掌权。尽管有部分抗议者要求解除真主党的武装,但不可否认,真主党在黎巴嫩有民意基础,在议会中也有自己的代表,特别是黎巴嫩南部的什叶派都在其控制之下。

还有中东分析人士认为,黎巴嫩所面临的困境,需要从两个层面着手:短期内与国际金融机构达成协议,对公共债务进行重组,缓和金融危机,逐步恢复政府运行能力;长远来看,探讨一次跨教派、跨族群的广泛协商,推动构建统一、高效的政府运行机制。(环球时报驻埃及、叙利亚特派记者:黄培昭,曲翔宇,李潇,丁雨晴,柳玉鹏)